[ 塵緣 ]
聯合報,聯合副刊,民82年3月14日
離國廿七年,這是我第六次返台。第一次回來時,媽還在,我理所當然的住媽家。第二次回台,係為母奔喪,我住的是母親後來搬過的住處。慈母已去,公寓亦是陌生的。其後三次,我均以三妹家為大本營。他們夫婦都工作,加上兩個孩子,平日全家都早出晚歸,分秒必爭。住他們家時,他們總費盡心機,安排各種節目,陪伴導遊,連晚間都不放過,因為快節奏,是他們家特色。
這一次,我主動的要求住爸家。因為生龍活虎的爸爸居然已老了起來,今年八十,繼母七十。這些年我人在國外,有時工作性質且是老年人的心理輔導,但對我自己年邁的在台雙親,卻只能默默惦念。先生在國外就業,我每次回台,都只能匆匆忙忙,對親友,驚鴻一瞥。
這回情形卻不同。向以體健著稱的先生,突然走了。山東煙台人,心肌梗塞,六十一歲。廿八年的婚姻塵緣,突然切斷,沒有孩子。淒寂無奈中,倒使我想到封存已久的親情,已堆積很厚的灰塵。先生沒了,倒給了我自由,抹拭親友間的塵緣,於是我回台。
住爸家,原先的構想很單純,陪老人家聊聊天,替他們作點清掃的家務。在台北市忠孝東路和敦化南路間,爸住處一切方便,且很安靜,但塵垢卻是驚人。我當年是師範大學衛生教育系的學生,畢業後即在系中作助教三年,直至出國,對灰塵有職業性的警覺。本性喜歡清掃,覺得有成就感。我想,我是可以幫助他們的。
助人原是快樂之本,但有時候,我的快樂卻成了別人的痛苦根源。住爸家幾天,卻使他們為難了。老人家有他們固定的生活方式。我的來臨,打破了他們原先的平衡,家中秩序大亂。電話鈴聲亂響,諸妹們帶著孩子來看大姨媽,抽水馬桶不停使用,熱水瓶總是又空了。
陪老人家聊天,變成了他們陪我聊天,驚覺時,知道我累了老人家。清掃公寓,搬動桌椅,打破了原先的寧靜,家中好像變成戰場了,很緊張。
實際上,相同的故事,也發生在我去四個妹妹各自結婚的家,及去南部友人家。反正,我去誰家,誰家就秩序大亂。大亂的內容或方式縱有不同,但生態平衡的打破,卻是不爭的事實。
人與人的相識,相知,是緣分。當我像灰塵似的下降,家人、親友,願接納我。但實際上,這灰塵又要給拭抹。也許,在求取、接納、和拭抹間,距離仍是要有的。也許,當下次返台時,我會有一個自己的小窩。
[尋找] ~ 那年17歲
中國 時報 周,325期,頁21 (民45年7月16日刊出)
拔起新生的綠草;翻遍老樹的長鬚。為的是:尋找時間的腳印。一天,二天,……,一年,二年,……在這條尋找的路上,我仍然毫無所獲。
「孩子!找什麼?」我抬頭,看見一個有白鬚的長者。
「我?找的是時間的腳印。」
「不,你錯了。孩子!『時間』,它來無徵兆,去無踪跡,你一輩子都找它不到的。」
我不禁黯然失色了。
「別灰心,孩子,雖然你找不到它的影子,但是你卻可以把握住它的!」
我驚奇的看著他:「是的,把握住它,時間就在這兒,它無時無刻不圍繞著你,只要你好好的加以利用,它就是你最順服的臣民。」
我挺起胸!仰起頭!
這回我再也不悲觀頹唐了!